RORO珞

【蒙克蒙】序列之上（三十）

整齐摆放在面前盒子里的一件件非凡材料微弱闪烁的灵性光芒倒映在此刻安静垂眸坐在沙发上的克莱恩的眼中。他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他熟悉的早已刻入思维认知里的材料上多作停留，而是深沉安静地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此刻正耐心一件件对那些材料进行检查的黑发青年。

 

他对于阿蒙并不是有所怀疑。

 

而是能够确定祂毫无疑问一定有事情在欺骗着自己。

 

占卜家途径永远不会怀疑或者忽略自己的直觉与灵感启示。哪怕现在仍然确实很难从对方的言行中真正剖析出什么。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做过的梦，记得自己无从究明原因的深埋于心底的疑虑与忧心，记得面对自己的提问阿蒙做出的那些似是而非、避重就轻的回答。而那一场与魔镜阿罗德斯梦游陵墓中的对话，更是让他愈加清楚地明确了这一点。

 

阿蒙有事情在欺骗着自己。而这件事阿罗德斯是知晓的。

 

面对魔镜显然是在钻机制漏洞的回答，克莱恩却并没有用更加难以规避重点的提问继续逼迫下去。

 

它是如何与阿蒙一同提前进行周密的预演才能将那些问题遵循在机制之下回答得如此无懈可击呢。又是如何在恐惧与愧疚之中忐忑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提问。就像阿蒙是如何迎着他必然会提出这些问题的局面毫无犹豫地为了阻断这一个潜藏在历史中的漏洞而铤而走险地主动帮助他连接阿罗德斯的意志。

 

在他被污染侵蚀而丢失了一部分理性意识的记忆里，一定存在着某些事实，会让目前的局势变得更加艰难、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而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一点的阿蒙决定欺骗自己，以降低这个梦境完成的难度与风险——只对于自己而言的那份风险。

 

他首先怀疑的就是阿蒙在所承担的风险问题上对他有所欺骗。

 

来自旧日意志的污染，尽管现在并未能完全取回权柄但仍然达到“半个旧日”级别的力量压制，已然伴随着自己历史中发生了好几次的死亡威胁爆发在自己面前的强大而可怕的干扰，在如今低位格的自己几乎毫无抵抗余力的事实之下，阿蒙仅仅作为一个序列一，真的能够像祂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那样轻松余裕地抵挡对抗下来吗？

 

那是比序列0更高级别的位格压制。而阿蒙说过祂连正在晋升中的序列0都并不一定有把握稳定地战胜。

 

他仍然记得在卡平宅邸之中的那一战，在爆炸爆发的那一刻灵性里令他头脑一片空白的不明原因的惊悸，而眼前的一切瞬间就被阿蒙主动引发的爆炸彻底吞没其中，包括他始终没能靠近看清过的污染与对抗着污染的阿蒙具体的状况。他如今的灵性根本无法感知爆炸后重新在他面前现身的阿蒙真实的灵体状态。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究竟和爆炸前直接对抗污染的究竟还是不是同一个分身。

 

克莱恩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直接所见的表象。

 

但他不知道这份真相究竟会对他的梦境、对阿蒙至今为止的行动造成什么程度的阻碍甚至是破坏。强行追究真相又是否会对阿蒙和阿罗德斯造成某种程度上的限制甚至是伤害。阿罗德斯对阿蒙的配合证实了这一点。

 

阿蒙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出色的诈骗师。

 

祂一手导演之下的这个骗局必然替他将行动的效益最大化的同时最大限度降低了他完成梦境的风险。将一切维稳在了成功概率最高的局面当中。

 

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克莱恩才必须在这份欺诈之中继续剖析。继续去探知、去破解、去重新掌控局面的走向。这是他对于阿蒙交托的这一份信任的回应，正如那天他对阿蒙所说的，自己将会完全信任着祂的自我与权柄与祂再次正面交锋，直到一切最终发展为他所希望的结局。

 

克莱恩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专注感知着非凡材料内是否有潜伏污染的时之天使。

 

“恋人”牌。相互交托的信任。在他将这张牌交给祂的那一刻，其实就明确了他对于这一点的认知。——首先将信任交托给他的，是阿蒙。

 

阿蒙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末日前“诡秘”这一座支柱的顺利诞生，而祂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使一切计谋与行动的效益最大化，其实从来不惮于将自己自身作为可利用手段的一部分。祂确实会在游走于极端危险的冒险之中的同时给自己预留下足以抽身的退路，但这一次祂唯一的退路只有他能够顺利完成这个没有退路的梦境。

 

阿蒙这一次将自己的退路交到了他的手中。就像是一份对于他那一日神降时所说出的话语的回应。就像祂曾经将这份信任交给真正了解祂也被祂了解的那些人，交给远古太阳神或是伯特利·亚伯拉罕。阿蒙向着当时甚至尚未能确认是否能够信任祂的自己交付了这一份信任。

 

而如今人性与自我意志完整的克莱恩，终于得以能够对这份信任做出祂值得得到的回应。

 

——必须尽快提升自己。

 

当这个意识出现在克莱恩的思维中的时候，克莱恩有些惊讶地感觉到自己尚未与灵性完全融合的那些属于人性的感情有了被撬动的迹象，一如魔药的消化过程中成功的扮演反馈撬动序列力量的感觉。他无声地思索了片刻，很快便明白自己掌握了这场梦境中人性消化的一项“守则”。

 

真实地再度怀有历史中曾经怀有过的心情。

 

历史中的这个时候，他同样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提升、早日强大，只不过那时的目的是完成自己的复仇以及在这个黑暗残酷的世界里安全地活下去。

 

就在此刻，他真实地再度怀有了“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心情。为了能够早日有能力与阿蒙共同承担那一份祂如今独自承担着的风险。

 

克莱恩感受着胸口缓慢消融的人性感情与灵性增长的稳固，目光里带上了一点无声的笑意。

 

——在这个时候推进了人性消化与灵性稳固，确实无愧于他“执掌好运”的这个尊名。

 

已经检查完了所有材料的阿蒙将手中最后一个盒子放下来，向着克莱恩点了点头，微笑着开口道：“材料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干扰将会存在于晋升本身的过程当中。克莱恩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微笑着对上时之天使的目光。

 

“这一次我的晋升仪式是什么？”他笑着问。

 

“嗯，我想想看。”黑发的青年故作沉思了两秒，微笑着伸手将右眼的那枚单片眼镜取了下来，递到克莱恩的面前：“不如您戴着这个完成晋升如何？”

 

“我自己准备了。”克莱恩认真地像这样回答祂。并从自己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单片眼镜，神色略带着些愉快地戴在自己的右眼上。

 

将偷盗者途径唯一性戴回自己右眼的恶作剧之神有些郁闷地小声嘀咕：“以后用这个都捉弄不到你了，没意思。”

 

克莱恩笑着动手收拾起桌上的材料，将它们搬进早已准备好器具的厨房。

 

他站在清洗干净的铁锅旁边，动作优雅地丢下几根火柴轻轻打了个响指，让均匀燃烧之下的火焰清理干净了残余的水滴。

 

无需去进行刻意的回想与查验，对于自身序列的魔药配方以及调配过程如同常识一般明晰的克莱恩动作平稳而从容地按照准确的计量与顺序一样样加入着材料，直到最后一样人皮幽影的特性加入铁锅中之后，锅内水雾翻腾的液体猝然收敛，牵连着整个公寓内煤气灯的灯光都仿佛被吸引与吞噬一般黯淡下来。而克莱恩神色平静地站在黯淡的灯光之下，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铁锅内通体黑绿的液体，并没有急于去触碰，而是与站在自己身侧的阿蒙一同以灵性感知着其中是否存在异常或污染。

 

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克莱恩这才将魔药倒进了玻璃瓶里，拿着它和阿蒙一起返回了起居室。

 

不需要再进行任何占卜，这瓶魔药也毫无疑问是调配成功的。而克莱恩为了更好地扮演历史中的自己，仍然用黄水晶灵摆最终确认了一下。接下来，他拿着那瓶魔药坐在沙发上，如同前夜邀请祂与自己一同入梦时那样，微笑着向着阿蒙递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之天使同样如同前夜接受邀请时那样，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略微闭目冥想了片刻清空了自己的思绪，克莱恩仰头喝下了那瓶“无面人”魔药。

 

在令全身丧失感知能力的麻痹之中，克莱恩在魔药效果下抽离出体外的精神通过模糊的视野看见了自己正在溶解的身体。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平静地观想着虚构的光球重新凝聚着自己的精神，在这时从他如同融化成一滩白蜡的灵性深处，感觉到了某种侵入、渗透进来的，森冷而令人骇然的气息。

 

克莱恩的精神微微一动，他终于清楚地感受到了上一次晋升时还没有如此明显、并且在瞬间就被阿蒙的分身嫁接覆盖了的污染。

 

他感到有一种意志在侵入着他的思维，动摇着他对抗失控征兆的生存本能，模糊着他的意识，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放弃抵抗魔药效果、任由自己被失控吞没。

 

而就在这时，在魔药的效果下已经被完全抽离了对身体的感知的克莱恩，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再次感知到了自己的右手。

 

从右手的位置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淡金色灵性光点游走进来，驱散了那种冰冷骇人的感觉将克莱恩的思维与意识笼罩进一片温暖的淡金色微光里。侵入的干扰被阻断了，克莱恩很快得以重新凝聚起冥想感知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在右手传来的带着微微暖意的感知之中逐渐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戴在右眼的那枚单片眼镜的表面凝聚着淡金色的微光，而身旁握着自己手的时之天使略微正色的黑色双眸之中隐约浮现着淡金色的时钟虚影，在右眼同样微微闪烁的单片眼镜凝起的光芒之下彻底移除了克莱恩感知里最后那一点冰冷的干扰。

 

所有的光芒都渐渐地散去了。克莱恩意识清晰地坐在原处，与历史中不同他甚至没有再出现丝毫的失控征兆，恢复了正常感知的全身与面容相比服下魔药前几乎没有再发生任何异变。

 

而克莱恩安静地感知了一下已然融于自己灵性之中的“无面人”魔药，抬手将右眼的单片眼镜取下来，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副早已准备好的金框眼镜戴在自己的脸上。

 

他脸上刻意蓄留的胡茬蠕动着收缩进了血肉，五官的轮廓与发型都在同步改变着，直到稳定为一个无论是他还是阿蒙都很熟悉的面容。

 

已然变化为格尔曼·斯帕罗面貌的克莱恩微笑着与同样已经收敛了力量放松地扬起嘴角的黑发青年对视。

 

“晚上好，‘世界’先生。”

 

祂嘴角勾起着，像这样愉快地问候道。

 

克莱恩牵起那只仍然与他交握着的手，低头优雅地在祂指尖落下一个贵族礼仪的虚吻。

 

“晚上好。”他微笑着说。

 

“‘恋人’先生。”